独自行吟

时间在一个写作者那里留下最深最美的印迹自然是文字。

距离第一本诗集《低处的回响》出版，忽忽又过了三年。在工作和生活忙碌的罅隙中，阅读和写作依然是对抗外部世界的纷扰、安抚内心的不二之选。

岁月不居，唯情可待。和诗结缘，不觉已经四十年了。文字就像是一泓活水，给人清澈，给人滋养，丰盈的不只是思想，诗在生命中悄然成了一个精神标签。虽然迄今尚未写出特别值得骄傲的作品，但一生中的众多时光都赋予了它，审视自己的能力和兴趣，感觉越来越难以在它之外找到更好的精神去处以为托付。怀着感激，也怀着敬意，执着地和它相伴而行。

回想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，和新诗初次相遇，那种痴迷，多么狂热而美好。时代赋予每一个青年学子以浪漫的艺术信仰，大学校园里到处充满了诗的味道。青春期所有的幻想与冲动，寂寞和焦虑，仿佛都是可以绽放并吟诵的诗章。只是那段时间，惭愧自己的经历之浅和学养之疏，那些分行的句子只当是一种激情燃烧的记忆，艺术上不足以回望。

毕业回到地处湘东南的家乡，生活的地理坐标发生位移，青山绿水，原生态的母土，每天都在思索在陡峭的视域中嵌入个人情感的最大可能。很快写出了《喊山》《激流》《大山的儿子》等较受关注的作品。它们带有明显的地域性审美特征，但与外面开放世界的思潮缺乏呼应，有较大的局限性，这期间，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几位写作的朋友，强化了对文学的兴趣，也使自己在知性的层面增强了对诗的理解。

1993 年，耐不住山区生活的封闭与枯燥，南下广东寻梦。这又是一次精神的迁徙。南方是一块经济热土，到处充满对财富的渴望和追求。一时间思想十分迷茫，仿佛陷入失重的状态，无奈中，悄然选择了对诗歌的“告别”。这一次转身长达十余年之久，留下诗歌写作的空白和遗憾。反思当时，不仅是个人的一次精神迷途，整个社会的价值取向都在演变中经历着阵痛。

2008 年由于工作岗位的变动，意外获得一个独立安静的空间。忽然又有重拾诗歌的冲动。这时候，已过不惑之年，经历了诸多的奔波之后，让我对社会、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，觉得自己可以活得更从容一些，需要静下心来，通过诗，以一种满格沉浸的方式深入感知价值生命的美好，让岁月更有内涵，更有张力，也更有温度。

但写诗也像修行。要去掉身上的浮躁之气，化粗俗为清雅，才可能取得诗艺的精进。而实践告诉我，这其实是很难的。所以对照主流，一直觉得自己游走于诗歌的边缘，还不算一个诗学意义上的诗人。我的文字大多只是基于个人经历和经验的表达，像是分行的日志，而且随着时间的演进似乎越来越不可逆转。反思自己，之所以如此偏执，或许与个人无所争取的心态有关。我的想法是，在一个价值多元的时代，写作的意义大都还是基于个人的需要。为别人发声固然崇高，但问题是如今众多的人，心里充满了世俗的喧嚣，失听于文字，已不是欢喜沉醉月下饮酒、花前吟诗的时代。所以，我给自己的告诫是：一要坚持民间的写作立场，在世俗纷扰中守住自己的内心，甘于在寂寞中锤炼精神，不为某种潮流而改变自己的书写习惯，不为发表而勉强接纳别人的标准；二要把洞悉内心情感与突显诗歌的唯美品格相结合，努力发现生活的细节，以一种真诚的表达姿态，力争让个体性经验接通普适性审美取向，由“我”而抵达“我们”；三要在传统和现代之间，努力探寻一条融合之路，也就是试图用经典的汉语、传统的修辞，去发掘诗歌的历史根性，去诠释现代性精神体验，并努力构建自己清新朴素而隽永的诗意风格。

一路行来，在付出和收获的不对等中，发现现实和理想总有难以逾越的距离，但正是这距离又成就了追寻和奋斗的意义。但愿我受此鼓舞，还能继续写下去，保持超越年龄的活力。

以诗的方式和世界对话，跟命运和解，与生活共情，无论如何都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。倘若你因为情之所爱在我的文字面前有过片刻的停留，或者也能够感同身受，我还说什么呢?

感谢龙飞鹏和钟建春两位兄弟为拙作题写书名，撰写序言。

唐新果

2022.5